进了屋的时浪还是骄横得很,来玉山递上的热茶,抬手就掀翻,来玉山拿来的干燥衣服,直接丢进雨里,拆了斗笠蓑衣,一手捧在小腹一手攥着椅子扶手,低低束着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贴了脸颊,他唇色发着白,忍着痛冷冰冰的盯着来玉山。蓑衣遮住了身形,此时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隆起的小腹,望起来身孕已有五六月,搂着肚子嘶嘶痛吸着,咔的掰断了清家的扶手,随手就摔在地上,另一手也托住了下腹。几个同行的水匪都深知他脾气,急得团团转。还是清婶子去拿了干净的布帛和九州爹的衣裳来,又将热水端在了他的手边,“就算要和自己个儿过不去,也莫和肚里的小娃娃过不去。”时浪还是不肯喝,却也没有再摔了碗去。清婶子拽了一把来玉山,将他领出了客厅,给几个水匪递了颜色,机灵的急忙去关了木门去,好言劝着时浪换上干燥衣服。稳公顶着雨气喘吁吁的来看了他,九州熬了药来,搁在了他的手边。几个人连哄带求的,伺候他把安胎药给喝了下去。水匪们皆换上了干燥的衣服,来玉山将客厅的蓑衣斗笠也都收拾齐整,擦干了各处的水渍,几个人对清家的敌意也都消去了些。厉天雨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皮实得很,整日里被大当家抽得叽哇喊叫,就喜欢带着来家的小崽子玩,他们都是知道的。后来娶了时家的大少爷,那也是一寨之主的儿子,头铁脾气横还能打,她就转而成了被时浪管束得没有一点尊严的女人,明面上说起来也该是宝琼寨的少扛把子,可扛把子却将这身份给了时浪。宝琼寨的男女老少皆看着她的笑话,小娃娃都编出了歌儿来,说她家里娶了个公老虎,厉家小姐是个夫管严。前段时间,鱼礼上来玉山回来过,一打听也是知道的。厉天雨蠢蠢欲动,时浪也并非没有感觉,只是不信她能掀出什么浪花儿来,结果她竟然去参加宝穗寨的祈山礼后,再也没有回来!等她不见,派了人去找,也都没有消息,气得肚子疼了多日,大扛把子紧张他腹中胎儿,不许他外出,趁着大扛把子查货,时浪出了寨子,顶着雨就来了宝穗寨。路上身体已经很不舒服,皆是硬挺,没想到清家的丫头个子小小,人倒是勇猛,一脑袋顶得他险些就滑了胎去。说来厉天雨一事他没有证据,客客气气的是人家,先动手的人却是他,亦没表过身孕,就算匪不讲理,真滑了胎去也是没有怪人家的道理。清婶子亦是邦儿硬的,纵是见他身子不适立刻去请人来救,却也没替自己家孩子客气过半句,玉山先被他给拽了,九州先被他给推了,自己家孩子是没做错事的。一番折腾,天色也晚,莲姐儿去送稳公回家了,清婶子把九州打发去收拾房间,且领走了几个水匪,只将来玉山和时浪留在了客厅中。水匪对清婶子心有尊敬,也放心的先去了房间。时浪抚摸着隆起肚腹,还是冷冷的望着来玉山。清婶子开了口,“玉山,你知道厉天雨的下落么?”来玉山早已不想再隐瞒,只是从来也没有人给他将一切都说出来的机会,“她走了,我不知道去哪里了。”时浪倾了身,咬牙道,“你看着她走的?”来玉山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她有说过啥吗!有留下啥吗!”来玉山回忆着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说,去深山里,或者镇子上,她还说,她不欠厉家什么了。”时浪手上一紧,忍不住喘吟一声有些弯腰,不欠什么了,不欠什么了,说的不就是他肚子里的孩子吗!他体质刚强,却胎宫削薄,月事时疼痛难忍不算,且难以受孕,也是自己家的父亲请了人来给他细细调理了许久的身子,方怀上了这个孩子。她蠢蠢欲动的心,许是就从他有孕开始。他还以为她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孩子开心。时浪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腹内难忍的坠疼,目光如刀一样的向来玉山剜去,问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锥心刺骨的疼着,“那你们,有没有···”房间很干净,不需要怎么收拾,九州与几位水匪都悄悄的靠在楼上,望着客厅里的来玉山,他迎着时浪的目光还是低了下去,刚要开口的话和清婶子叠在了一起,“厉夫郎,你该知道,这是要沉湖的。”她声音不大,但很坚定,“玉山,知道的都说完了吧。上楼去。”来玉山踌躇着,时浪冲过来又揪起了他的衣衫,愤怒的眼中闪着摇动的水色,“说!”清婶子站了起来,“厉夫郎,我很客气了。你就算不管来玉山,也替厉天雨的名声想一想,你还希望她回来吗?你希望她被千夫所指,打断了腿成为废人吗?”时浪汹猛怒意被这句话平息了一些,楼上水匪觑着了这个时机,急忙下了楼去,将他连搀带拥的往房间扶。九州让过了身,几位水匪对她也带了几分客气,点头示意,关了门去。清婶子站到来玉山的面前去,遮住了九州的目光,她声音压得很低,九州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所谓情事,她还丝毫不明。却隐约明了着欢喜和恋慕。她在来玉山的身边,就满心的欢喜,只想黏糊着他一时一刻也不愿离了去。可来玉山仿佛不是的。他逆来顺受的承受着她的依恋,如一潭温柔的水,安宁又包容。多年如此。鱼礼上,他只道她玩得开心,不知她已然看着了厉天雨,在厉天雨的面前,玉山哥是羞赧紧张的,眼里有慌乱也有期待。母亲曾经和她说过,来玉山是姥姥为她选来的丈夫,但如果有一天发现不喜欢彼此,就与她说,她定会想法子让他们离了去,选择自己更中意的人。可九州从没觉得过不喜欢来玉山。只是从鱼礼回来之后,她渐渐觉得,玉山哥喜欢的人不是她。陈旧的竹笛,她不经意间见过他吹奏把玩,没有去打扰,厉天雨有崭新的一样的,她见过。厉天雨来悄悄的找过他,她也觑见了,安静的下了楼,没有听她们说话也没有看她们做事,母亲说过,若是心里喜欢,他们都是有选择的。来玉山之所以会走,就是选择了厉天雨,不是么。枕头上的小虎头,是16岁才会有的成人礼啊,玉山哥已准备好了再也不见她了,不是么?为什么明明没有选择她,还是回来了宝穗寨呢。适应了很多天。依然觉得无法坚持下去。看到他的时候,心就会很痛。玉山哥哥并不中意她,她是没有被选择的那一个。来玉山也走上了二楼,低着头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但不敢喊她的名字,也不敢往她的方向过去。他背叛了她,前些时间还是心照不宣的沉默,今日是被时浪狠狠的掀起,鲜血淋漓的伤口,一直不曾结痂。九州低头走过了来玉山的身边,往母亲的房间走去。来玉山今天经了这么一场,像是心里一直压抑的情绪炸裂开了一般,竟伸手握住了九州的手腕,“九儿。”九州将他的手往下撸,来玉山却不肯松手,恳切道,“你若是怨我——”“我没有怨过你。”九州说得很认真,扣住了来玉山的手指掰开着,来玉山从来是不强求的性子,终是松了手去。不敢回头看她的背影。他的小九儿,仿佛在祈山节的那天,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再也回不去了。夜里雨停过,山里雾蒙蒙的清晨阴寒且湿冷,来玉山一夜也没热了被褥去,双脚冰冷,肚子里也是阵阵的疼,辗转难眠,起了床去做早饭,却望见九州早早的起了床,煮了药汤,送去了时浪的房间。心里涩得难受,他很久没有被九州揉过肚子了,也很久没有喝过九州煮的药汤了,虽然那药是苦的,九州小心翼翼喂他喝药的模样,却很甜。自作,自受。听下属说九州又煮了安胎药来,还等在门口想亲自对昨天撞他道歉,时浪心里虽有些抵触,可肚子里还不太舒服,也就穿起了衣衫,束了发,坐在桌边应了她进来。九州端来了安胎药和米粥小菜,客厅已备好了早饭,水匪们也就下去吃饭了,独他的饮食,是送进了房间的。九州恭敬的将碗碟摆好,筷子递在他手边,对他低了头,“厉夫郎,昨天对不起。”时浪白了她一眼,筷子在菜里翻捣着,“连块肉都没,你家够穷的。”九州讷讷的拉过椅子来坐了,“我不会烧肉。”时浪冷哼一声,吃着喝着毫不客气,上下打量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出去也懒得喊她滚。九州看着他隆起的小腹,想着厉天雨这番一跑,他生孩子时也不知会不会在他身边,“厉夫郎,你是喜欢她才嫁给她的吗。”时浪皱起眉头觑着九州,一脸都是冷冽,“关你屁事。”九州一点也不恼,双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她是喜欢你才娶的你吗?”时浪筷子往桌上一摔,“小瘪崽喊你来气老子的?”九州摇了摇头,“听娘说,玉山哥嫁给我的时候,我五岁,如今我才发觉他心里是不喜欢我的。”时浪抬着下巴瞟着九州,她说的这些话,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十几岁,嫁给隔壁寨子的小姐,等她长大,与她生娃,女娃娃给她相夫郎,男娃娃将他嫁与好人家。怎么到了这小丫头嘴里,还有个喜欢不喜欢?瞅他也不欲聊这些的模样,九州眨巴着眼望向他,“听楼下的叔叔说,你是宝琼寨第一能打的人,十个人一起上都不是你对手,你能教教我吗?”时浪端起了保胎药,嗤道,“昨天还不是被你一脑壳顶得起不来。”他皱眉将浓苦的药汤都喝进了口中,抿唇咽进肚子里,从怀里摸出个绳子拴起镂着花纹的小玉笛丢进九州手里,抚起头发露出脖颈的力字纹身,疏冷道,“小家伙,你认清楚这个。若是见着了厉天雨,拿着笛子去岸边找有这个纹身的人,让他知会宝琼寨的时浪。”他神色是峻戾着的,眼中却闪着一丝光芒。他也是喜欢着厉天雨的吧。带着沉重的身子淋着冰冷的雨,走了这么远这么坎坷的山路来找她,喝着苦涩的药汤保护肚子里的孩子。离开了时浪又没有带走来玉山的厉天雨,她喜欢谁呢?雾蒙蒙的山林。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寒冷的雾气。睫毛上结起了露水,湿湿凉凉的覆上着眼睑。时浪一行的背影,带着蓑衣斗笠,渐渐走入了茫茫云山。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如这雾泽般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清婶子再去镇里的时候,九州收拾好了背篓,要跟着她一起去。来玉山默默为她做了许多路上的干粮,只由着她。他之前也不曾阻拦过,是九州为着他一直留在宝穗寨,而他也没有说过让她自己出去看看。也好。如今,他已然不再是她的牵绊了。时浪给她的玉笛她系在了背篓上,却不想在水路受到了极为尊重的对待,脖颈上纹有力字的艄婆,停了一时的摆渡也执意要将她们送往离目的地更近的渡口,还将来往客商奉上的好玩意儿,硬给她们塞上了许多,一路山歌轶事,实在热情。原来这是宝琼寨水帮的信物,甚少予人。艄婆虽好奇她小小年纪便有此等信物,听着她与时浪曾有相识,也就好一番盛赞,这方圆数百里山里山外,但凡水上讨生活的,总多多少少仰仗厉家庇护荫泽,厉家的女婿,比之厉姓女儿更是个成事的人,也是众人皆知的,甚至许多人并未曾见过厉天雨,水运往来,大小主事,出面的人多是时浪,他亦颇为服众。一路的山山水水,九州看得新鲜雀跃,这方圆天下啊,远比她所居的寨子大了许多许多。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母亲曾手把手教她书写的诗词,此时忽然从胸中漫出,是了,这便是眼前光景啊。九州忍不住站起了身,脚下缓慢的环绕着,徐徐望过了天地四野。一切都,比最美的梦境还要美。胸口无法抒发的情绪澎湃汹涌,母亲世面见得多,笑着望她,她一个人开心到想哭,心里却觉少了一个可与他分享当下此时的人。···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他的时候,亦是已经想起的了。天地山水,这般广阔,她要去寻母亲说过的那个,更中意的人了。长长的棉布,一端缚在床桅,一端裹在腰间,来玉山绷紧着往床桅转去,缠住了已有些显怀的小腹,掖起了,抚上硬是被束得平坦的小腹。九州也走出了大山,将他留在山中。这连绵跌宕,百曲千弯的大山,孕育养活着山中生灵,随心所欲的起雾施雨,流云生光。来玉山依清婶子走之前留下的话,往寨子的边缘走去。即使是一个人走着,也总觉得九州似乎还在身边,只是跑得快了些,是会再绕回他身边的。绷带缚住的肚子很难受,走一时就要停下歇一时,曾经的路上,目光总是笑着跟随小九州,从来没有这么沉静的感受着这座山。山里,真的有神明吗。可不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只要还能陪在九儿的身边。兰婶子见着他来,并不意外,指使他给自己拿来了水烟,坐在竹榻上悠悠吞吐,烟雾漫在房阁中。跟随兰婶子低哑的声音,按照她说的位置斤两从药柜里配着药。兰婶子在烟气中望着他颀长的身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又抿上一口烟压了回去,“熬好了莫在我屋里喝。”来玉山应了一声,兰婶子垂了眼去,往烟枪里捻着烟叶,“也别走太远。”纵是今日山里晴着天,坐在溪水边的来玉山身上还是一层层的沁着冷。空了的药碗放在旁边,他额头上一层的汗,脸唇皆是失了血色的白,颤抖着手一圈一圈的绕开缠在腰上的棉布,捧住了隆起的小腹,紧扣着往肚子里深深摁去,呻吟声漫出喉咙,来玉山低头紧抿着唇,手指捅进肚子里搅动着,碾转着,疼得手臂都几乎使不上力气。腰身忽然敛挫,只觉小腹内猛的一缩,仿佛一双大手在肚子里面攥紧了他的胎宫,随后大力的揉搓拧转起来!来玉山疼得坐也坐不住,倒进了冰冷的溪水。“呃啊!”衣衫瞬间湿了半边,肚子里的蹂躏远比他用自己的手摁进去要来得猛烈失控得多,来玉山疼得手上一丝力气也没,眼前阵阵发黑,搂着肚子蜷成一团,张开的嘴里咕嘟灌进了初冬冰凉的溪水。艰难的往岸边侧着,随着胎宫的阵阵收缩,感受到了腹下一股一股涌出的殷热,目光透过津津汗水望去,他身下溪水已然被染红一片,触目惊心的弥漫开来。疼痛、羞耻、恐惧、孤独,仿若附骨之疽般,和凛冽的溪水一起渗透了他。仿佛魇入了醒不来的噩梦里。一切恍惚都变成了阴冷的墨蓝色,他身体里的血肉刮宫剔骨般的蹂碎着,剥离着,汹涌而出着包裹住他,身体不再属于自己,沉没进粘稠阴森的深水里。直疼得眼前都是斑驳的光点,游出白骨森森的人鱼。来玉山咬牙颤抖的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小腹,往冰冷的溪水中跌跌撞撞的蹚去···“伢仔!”兰婶子拄拐靠在吊脚楼的栏杆,声音远远响起,“凉了身子,要落病根。”兰婶子不是不知他这会儿是不想活了,且不说他寿还长着,这小小浅溪,最深就到他胸口,淹也淹不死,还伤身。来玉山疼得说不出话,卯起的劲儿一垮,也再走不动步子,站都站不住,捂着肚子蹲下了身去,依然浸在冰冷的溪水中。好在她住所偏远,少有人来。兰婶子望着他身下不断涌出的血又渐渐冲散在水中,叹了口气。生灵由这山中凝来,终又无声无息的渗入了这座大山去。过了良久。纵是肚腹已然坦了下去,还是坠疼得要命。兰婶子将补气血的药草皆给他包起装进了背篓,来玉山此时身子虚弱得难以行走,可也不能连累了兰婶子。佝偻腰身捂着小腹,每走一步都仿佛肚子里又是一坠,怕从寨子里走让人发觉,绕了可大的一个圈子,偶遇了寨民,也就停下休息,说是月事无妨。从傍晚一直走到了深夜,才回到了家里。清家公公向来少管孩子,服侍姥姥姥爷已睡了。来玉山自己个儿站在楼梯下,扶着扶手弯着腰,肚子里疼得根本抬不起腿来,只得靠在楼梯坐下,冰冷的手臂搂着小腹,汗水从脖颈滑进胸腹,也是清凉的。肚子里的疼痛不是一阵阵的发作,是绵绵不绝的,繁密沉坠的,一时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来玉山拿头一下一下磕撞着楼梯栏杆,那埋进肚子里的炮仗已经炸裂开,疼痛顽固的留在他的身体里,永远也不会好起来了。也是被他亲手伤了心的小九州,离开了这座大山,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了。眼泪似乎也是没有温度的,从红着血丝的眼眶涌出流下,这些时日他每一日都过得痛苦煎熬,困极了睡去,噩梦中醒来,九儿不在,他再梳不到她的头发,再不会被她挽住手臂,拱进怀里,甚至连眼神的触碰都不再给他。从小腹牵扯到胸口,都疼得想死。想死···来玉山挽住了楼梯扶手,强撑着想要站起来。“玉山。”清家公公的声音,“回来了。”清家公公住在一楼,出来倒水,看他扶着楼梯,往他走去,“是身子不得劲?”来玉山实在站不直,清家公公搀了他一把,将他往楼上扶。扶到床上坐了,又倾了一碗热水来给他,看他哭过的模样,只道他是想九州了,“九妮儿和她那泼娘亲一个脾性,这番往山外跑着,怕也···玉山,你且担待着。”水碗是温暖的,来玉山捧在手中,也回起了一丝的暖意。清家公公心疼得望着他,“来身子了?脸白煞的。”来玉山蹙起着眉,抿了一口热水。清家公公叹了一口气,“早知要有这一天的。”来玉山少有听公公这般聊天,他日日里寡言少语,也不爱操心不爱来事,只默默的做着手艺,顾着长辈。“和九妮儿闹别扭了?”清家公公连日来不是没有看出,他不爱管这些事,可如今来玉山与他一样,也成了被丢在家里的男人,多少生出了些同命相怜的心疼,“也莫都搁肚里头,你识字,白了天给写出了,清娘镇里地址我背得熟,寨口等信递员来,讲不出的话写给九妮儿看嘛,她黏糊你很,不能就这别扭着的。”清家公公宽慰着他的心,将还能活下去的火花擦出了一丝给他。十年,他没有与她说过自己的心,一次都没有。也许,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好好的看清楚过自己的心。庭院沉静,夜色已晚。房间里点着灯。靠在木案上,九州一笔一划的书着今日学习的诗词。···母亲的居所,邻着镇子上唯一的书院,她也被送进了书院里学习。那书院就叫,原来她幼时就开始学习的书文,皆来自这里的先生,越心明。越先生见着了她,目光就从她身上挪不开了。立时给她做了套和学生们一般的藏蓝色棉袄长衫,脱去了一身鲜艳锦绣去,母亲给她梳起两个小辫儿,望起素致得紧。越先生与寨子里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人如其字,实在气度隽永,望起有30多岁,面庞沉定温然,佩着铜框眼镜,是个不曾婚配的自锁少。也在睡前问过母亲,母亲说自锁少是矢志不嫁的少年人,在自锁少与不落家男子聚居的叔公坊中行过礼,立过誓,上了锁宫珠,自此永不婚嫁、终生不悔。彼时九州靠在母亲的怀里,问起什么是锁宫珠,母亲将她往怀里搂了一把,“不是什么好东西,折腾人。”小九州没有见过锁宫珠,因她与玉山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一般也都是成年之后,父母才会正式与女儿交待此事。来玉山的嫁妆中有一环锁宫珠,是主家厉氏帮着置办的莹透白玉,放了多年了。所谓锁宫,便是初夜之后,妻子用粗针将丈夫腹脐上穿一个孔来,将珠子嵌在肚脐里,如细钉般的银线穿过珠子托住,再穿过腹脐上方的孔,以银环固定。房事之时由妻子取下,亦是良家与忠贞的象征。一旦佩戴,终生也只有孕晚期肚脐绷起,会由妻子将珠子暂且取下,男子是不允许自行取下的。平日里反正也看不着,清婶子早已不愿九州爹再戴着那锁宫珠,九州爹却不肯,事后总要她亲手给自己佩上了才肯安心。九州望着桌上的纸宣,她多年笔墨仿的也是越先生的字,只是越先生教习起来时,对笔画十分讲究,与母亲教的颇为不同,来这里已经大半个月了,她才算别别扭扭的将手法皆拧过来了些。越先生望她的眼神,也总带着难以言喻的慈爱,手把手的正着她一笔一划,还总是留着她的堂,补习许多。今日越先生身体不适,提早下学,母亲去照顾着了,还没有回来。九州裹着衣裳等母亲,一个人,睡不着。房间里不冷,床也不硬,或者说还很松软舒适,可是还没能习惯。没有了山雾草木的气味,也没有人在身边,母亲在的时候还有所依恋,母亲不在的时候,思念渗出胸膛流动的血液,炽热的涌往全身,一圈一圈循绕弥漫。···好想他啊。他便就是那柔情似水吧,可她不是他的佳期如梦。不知道何时合衣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在床上,母亲正在收拾头发。“阿娘,你几时回来的。”九州黏黏糊糊的往床边拱了拱,望着清婶子。清婶子坐到她床边去,“九儿,今晚阿娘带你一起去吃好吃的,越家夫郎请客。明日里阿娘要外出呐,待腊月末回来。”九州有点懵,自从跟着母亲来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她几乎每一天都在认识新的人际,越家她是听母亲说起过的,城里的大商贾,越先生的本家,镇子上的叔公坊是越家的产业,学堂一带精致房屋皆是,包括她们如今住着的这家。“阿娘,你外出也带我一起哇。”九州抱住了清婶子,将脑袋往母亲怀里埋,“九儿替阿娘背着筐筐。”清婶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九儿,你跟着越先生学课,莫想这些走商收物的事。”九州抱着清婶子不松手,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就红了眼眶,遇见着山山水水的新鲜辽阔,天地广博,都让她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尤其现在唯一熟悉的人又要离开,陌生与未知毫不停歇的出现着,让她恐慌得只想躲回温暖的怀抱里。清婶子摩挲着她的手臂,“九儿,你莫要将越先生当成外人,可晓得?”听着话里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却没有心思细想,转而又缠住了母亲央着明日一同去了。已近冬至,院子里的银杏已然大多零落了去,覆在地面,越先生也并不允人理扫,任由院中金灿灿一片,沉身坐于堂上,怀里抱着一个毛绒套起的汤婆子,仔仔细细的擦拭着眼镜,用一块浅色的小绒布,从眼镜片擦到眼镜框,案上一盏热茶袅袅升烟。越先生今日里脸色声音仍是乏得很,一手虚虚掩在小腹,领着学生念诗文。先生本家名字叫越心明,可学堂不叫越心堂而叫悦心堂。筑得雅致巧工,是个风水鼎盛,冬暖夏凉的好居所,越氏本家富足,学堂亦是不收费的,女孩男孩一视同仁,来着便就习得礼义廉耻,阅得书文笔墨。学生们总也想着法子回报先生,将他偌大学堂打理得颇为生动,偶也有家长过来拎自家的孩子回去做事,却待越先生总是敬重着的。越先生更是以一己之力,让整个叔公坊中男子地位都不被轻看,如同女子一般立足于世,劳作生活,也算是给未能许予良人或备受欺压的男子一个去处。一节课了,九州去一侧炉上拎了铜茶壶来,给越先生的杯盏续着热茶,只觉先生的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心里想起阿娘说莫要将先生当成外人的这句话来,可怎么样才是不外呢,阿娘也未曾教过她啊,且越先生除了目光实在慈爱外,除了学习并未再关切过她其他了。她成长的过程中本来就与阿娘相处的没有太多,此时完全进入了从未接触过的阿娘的世界,她喜欢这个镇子,喜欢这些新鲜,但却觉得像是踏不到实地一般,总有些怯生生的迷惶。咔嚓!忽然一声清脆响声,还提着茶壶的九州望向声音的来处,吓得手一抖,来人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盒子对着她,笑着抬起了头来,深栗色的长发半挽半散,眉目间轮廓很深,皮肤极白,一双眼睛竟是比晴朗天空更深邃的蓝色,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般古怪诡异的人!虽然,他也是莫名的朗俊好看。蓝眼睛的少年笑着把黑盒子对准了别的学生,学生们哇哇叫着跑开,喊着别把我魂拍走啦!到处的躲着他,少年活跃跳脱的与她们追逐玩闹,先生无奈开了口,自带着端肃威严,“越檀海。”如同每一个听到先生沉声都乖巧安静的学生一般,少年撇了撇嘴,从挎包里抓出一把糖来,学生们开心的围上来抓取着,越檀海往一个小男孩脑袋上揉了一把,才向先生和九州走来。他抿着唇笑,嘴角带着一道看起来坏兮兮的浅沟,湛蓝色的眼睛望定着九州,把九州望得赶紧低下了好奇的目光去,越檀海生得与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同,早已习惯,将黑盒子搁在桌上,认真的从包包里翻出一块包装与刚刚都不同的小方块出来,递向了九州,“舅舅,她是谁家女孩,我没有见过。”这句话说出,九州才发觉,她是个女孩子,只是长得高颀挺拔,且穿着的中裤长靴也似是男装模样。九州从她手中接过小方块,道了谢,在山寨中坦然恣意长大的她也不由得有些窘迫,看着手里的东西,金闪闪的晃眼,还有种古怪的气味。越先生没回她的话,手指点了点桌子,便见她从包包里又摸出了一支短小银光的笔,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小罐子来,然后自己也拿出了一个和九州一样的小方块,在九州眼下剥开了薄薄的金色纸,露出一块深色泥土一样的东西,放进了···嘴巴里?九州目光沿着她的手一直望到嘴巴,望到眼睛,越檀海眼带笑意,对着她手中的小方块努了努嘴。越先生拿起那支比毛笔短小了许多的笔,竟拔开了一个盖子,打量着笔尖,又合起笔盖,转头看到九州还在踌躇,从她手中拿过小方块,剥去了金纸皮,放进她手心里,“尝尝。”越先生都开了口,九州只得将泥块块放到嘴边,舔了一下。噫——苦的!望着她第一口被巧克力苦到脸都皱起来的样子,越檀海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桌子,“舅舅!Sheissocute!”被越檀海突如其来的夸张大笑和咻咻球球的奇怪语调弄得不知所措的九州,舌尖苦苦的,手里捏着泥块块,简直恨不得挖个坑坑跳进去。呜呜呜呜呜呜阿娘!九儿想回宝穗寨!到了晚上,九州才发现,最奇怪的不是越檀海,是越檀海的爹爹赛金花。金发碧眼,轮廓更深,看着九州的眼神十分激动,眼中瞬间就涌起了泪花来,九州还在母亲身后不敢动,他就跌撞的冲了过来越过清婶子将九州抱了个满怀,“清妹妹的孩子,你好,见到你太开心。”他的口音有一点特别,松开九州后还是十分激动的模样,越檀海看得也是不明所以,东方人性格内敛,父亲向来是尊重当地礼节的,如何也不曾对一个东方小女孩做出过这等克制不住的热情。九州一顿饭也是吃的别别扭扭,长辈们的话题她本来就听不太明白,长相奇异的金花叔叔看着她还要莫名的掉眼泪,越先生和母亲又给她碗里夹着菜堆得老高,最上面一块油乎乎的大肉,喜欢吃的菜压在最下面了还不敢扒拉,怕把上面都给掀倒了去。最后还是越檀海救了她,把她从屋里给拖了出来,带她一路爬上了酒家顶楼,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酒家建在金璃江边,夜色中也隐隐望得见星点渔火,暗浪滔滔。江夜的风卷过来,把还在旁边站着的九州吹了一个冷战,越檀海转过头有趣的望着她,“清九州。”“啊?”九州应了一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着有人连名带姓的喊她,家里的人喊她九儿,先生喊的是九州。越檀海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铜色筒筒,拧了拧,顶在一只眼睛上对着天空,故意大了声,“哇哦~”九州也好奇的往天上望,越檀海发出啧啧的声音,仿若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九州不由得往她靠近了些。越檀海感觉到了,笑着放下手里的筒筒,往身边一托,看着九州道,“试试。”九州应了一声,接过那个筒筒,在她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对住了眼睛,大片模糊的黑暗和炫光撞进眼睛里,左右晃着,头脑也有些昏眩,正要拿下来,感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越檀海温柔的控着她抬起了头去,一闪一闪的,星空,在眼前好明亮。“好看吗?”九州试着拿下了圆筒筒,再看着头顶的星空,又对着这个圆筒看,很神奇。摸到她的手指在夜风里有些凉,越檀海解开了大袄外套来,往九州靠过去,将她搂进了衣服里,九州身子一僵,侧过头就是她微笑的脸,“喜欢,送给你。”九州还想推辞,越檀海目光落在她袖子里露出来的刺绣小虎头,“你也送给我?”她只道今天白日里见面的时候九州没有戴,外出吃饭的时候戴上了,想是个普通配饰,又唯恐九州不肯收她礼物,才这般开了口,却九州是实在没有安全感,才将玉山哥给缝的小虎头藏在袖子里带在了身边一直摩挲着。见她犹豫模样,越檀海撞了下她肩膀,“心爱的哥哥刺绣?”九州将铜筒筒往她递,越檀海拦了一下,“这是望远镜,见面礼。清九州跟越檀海做朋友。”九州便不知该还该收,越檀海接着八卦,“清九州结婚了吧。”九州点头,忽的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对着了宝穗寨的方向。学着越檀海的模样,拧着筒筒,试图看得远一些,再远一些···可是只有一片黑暗。遥远无尽的黑暗。缓缓的将望远镜下移着,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光亮,凝神看过去,九州忽然心中一震。那是一艘就驻在楼下江边的小船,灯火暧昧迷离,她望见一个身影踏上了船,掀开了船上帘子,从里面揪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来,连推带攘,拉拉扯扯的丢上了岸。九州慌忙的用望远镜追逐着,直到她们的身影推攘进了黑暗中···那个上船捉人的,望起似乎是···厉天雨!“咝——”地图前的时浪忽然觉得肚子里的小崽子翻了个身,顺腿还蹬了他一脚,捧着肚子有些弯腰,身边的水匪急忙过来扶他,“少扛把子,歇吧!”弯腰忍过这阵腹痛,时浪借了身边人的力气,缓慢往卧房行去,他肚子又大了一些,身子更沉了,厉天雨还没有一点消息,已快到水流湍急的季节,他近日里都在谋划安排着新的路线,有一处便捷水关,几近城镇,码头是城里越家掌建着的,甫来宝琼寨的时候,就听大扛把子说起过,他们结过的仇怨不少,最深最猛的就是越家。越家是城里的大商贾,想要打通整条水路,给他宝琼寨出的价格也是十分豪横,可厉氏不愿为人下属,就在镇里金璃江边起过冲突,血染江滔,皆有死伤。大扛把子也在那次冲突中伤了腿,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对厉天雨训练严苛,又恼她不够成材,直到时浪嫁来才仿若找到了后继之人,待他十分的好,却是心里将闺女苛养得惯了,待时浪则爱才惜才,只愿宝琼寨在他手中可以再创辉煌。大扛把子下过绝令。厉氏水路之上,若是见着越氏行商,有货必劫,一件不留。可她也已许久没有行过商了,时浪曾瞒着大扛把子带着挑衅的心走过一次越家的水路,牟足了劲要给宝琼寨争一口气,却对方十分厚道,丝毫也没给过为难,还照顾得十分周到。这般天气下,越家的码头是他们行商护商最好的选择了,可大扛把子怕是不会同意,然硬行原路,寨子里的兄弟们又可能会出危险或太受罪,总归是划不来的。“嘶啊···”肚子里又是一阵疼,快要走到房间的时浪蹙了眉,随他一同嫁来宝琼寨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亲信阿屹迎了出来,知他也不愿让人看到他不舒服的模样,赶紧从水匪手中将他搀过,搀进了房间靠在床上躺下了。时浪喘息着抚摸肚子,阿屹是个心直嘴快的少年人,给他端来了热水,忿忿道,“浪哥,天雨姐这样的女人,我真替你不值得!”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说话了,时浪带着怒意冷了一眼过去,阿屹却是个头铁的,“咱们男人生孩子,哪个不是半只脚踏鬼门里,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也绝不跟这样的婆娘!”时浪阖了目去,“还嫌老子不够烦?”阿屹心切于他,窝着一肚子的火,可见他此时不舒服得很,也只得都咽了回去,替他冲了汤婆子来放在脚边,走出将门掩起。时浪疲惫沉重的将自己蹭进了被子里,被子里很凉,脚边有着汤婆子的温度。若不是那么多人还看着,他真的不想再睡在这张床上。躺下就仿若感觉得到厉天雨的气息。他们缠绵在每一个他行商回来的夜晚,大汗淋漓。不得不说,厉天雨真的很会。他在外人面前再如何的威风八面,爬上这张床,都是厉天雨的裙下之臣。外人说他是公老虎,也不过是厉天雨还小时扛把子给的命令而已,厉天雨自从成年之后,他处处捧着她,惯着她,她不愿做的事,他都会为她一一摆平。时浪抚上了自己的肚脐。锁宫珠已然被隆起的肚子顶了出来,扯得肚脐一周始终疼痛着,该为他取下这珠子的女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肚子里是她的骨肉,细伢崽调皮得紧,时不时就要蹬他两脚给他两拳,和自个儿娘亲一样,折腾人。时浪捧着耸起的肚腹,低低的喘息着。来玉山定然在说谎!他口中厉天雨那句不欠什么了,定然是编出来气他的!他多次与大扛把子提起过还是应当让天雨做少当家,可大扛把子总以孩子搪塞,他千辛万苦的怀上了这个孩子,就在想着生下之后,请命大扛把子,从此相妻教女,辅佐于她···把望远镜小心的收好,它可以用来找厉天雨,那这个礼物厚着脸皮也得收下了,也不必再缠着母亲一同去走商收物了,她得想办法替时浪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厉天雨!第二天,母亲和赛金花叔叔离了镇子,将她也托付给了越先生,越檀海看出九州是甫然离家又离亲,便也留下来同她作伴,与父亲说回镇子休息去下一站的时候再跟随一起。九州这下白天里有越先生看着,入夜了有越檀海陪着,竟是连续多天都没觑出时间偷着往金璃江边跑。两个人又将她时间占得颇足,越先生教习得极为认真,檀海姐姐带她玩得也是极为认真,日日里诗词礼乐完了,就是檀海给她铺开一卷儿地图说些没头没脑的轶闻,偏生又有趣得很,她小背囊仿若一个百宝袋,装了各种稀奇古怪她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东西,她以为出了寨子后看到的这天下已然大到了不得,却没想到还有无数个了不得的地方,都在那一展地图的角角落落,一百个望远镜都望不见的遥远。而且比她大了四岁的檀海姐姐,却并没有娶过夫郎,她说出的话似乎如母亲一般,又不太一样,“爱,要在一起,娘不管我,姥姥也不管着娘和爹结婚,一句词语,情、投、意、合,比、翼、双、飞。”说着这样的话,她却在纸上写着奇怪的笔划和圈圈,还示意九州跟着学。L、O、V、E。越檀海说,这就是情投意合,比翼双飞。九州望着自己跟随她写出的奇怪的字符,有些恍惚。越檀海又坏笑着拿肩膀撞她,“清九州在想谁!谁和清九州情投意合,比翼双飞!”九州忽然鼻子一酸,掉下了泪来,把越檀海给吓到了,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还有着为情所困的烦恼呢?赶紧抱进怀里一顿哄,九州一边哭一边想着来玉山,就又想起了厉天雨,想起了时浪来,不管是为了来玉山还是为了时浪,总归要找到厉天雨的吧。九州去拿了那个镂着花纹的小玉笛来,将还在替时浪哥寻厉天雨的事与越檀海说了,“那天晚上我用望远镜望着了河边船上的一个女人,好像是她。”越檀海沉思,九州来镇子的时间短,她曾经是跟着父亲走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记载拍摄过风土人情的,金璃江那一带水边的花船,皆是暗娼的船,有钱的会去旁边的吊脚花楼玩男人,没钱的,才会上那些江边垂了花缎的船。船只随来随走,鱼龙混杂,发生什么事都是没处说理的。九州那边还恳切念着,自己一定要去那边再寻寻,可越先生对她看管得颇严,越檀海也在身边,一直没觑着机会。越檀海听她将这些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觉得似是两人姐妹情谊又深了一些,且不放心她一个人,便说明晚陪她去寻。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