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邪邪的故事不是那种硬核的诡异故

来源:天涯·莲蓬鬼话,作者:红酥手贱bbs.tianya.cn/m/post_author-16--1.shtml

#1.黄泉路上有黑店

店门口的风铃一阵乱响,昏昏欲睡的我和小野都被吓了一跳。这鬼时辰竟会有生意上门!我俩都伸长了脖子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婆子,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颤悠悠走了进来,地上,照例是没有影子的。

小野说:原来是个穷酸鬼婆,倒扰了老子的好梦!

我说:又犯以貌取人的毛病了吧?

扫了一眼那鬼婆,我赶紧堆出笑容,迎了上去。

我大声问:大娘,您能来咱这小店,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了,您是要还债还是讨债呢?

鬼婆抬起头,还没说话,两行浊泪就流了下来。她说:规矩我都懂,我要讨债!

我们这地界,不过是黄泉路半中腰的一个无名岔道。终日黄沙漫天,罡风四起。岔道尽头的小店也没有名字,只是在门口挂了一串风铃,那魂魄们一走近,这风铃就会奏出他们前生最难以放手的那段尘事,轻轻地拨动他们的心弦,所以也没人找错过。

小店做的是讨债还债的生意,但绝没有强买强卖。明码标价,都在墙上写着:

不论讨还,寿数十年!

童叟无欺,骰运自担!

小店做生意,论笔,每笔收取来生的寿数十年。据说从开店至今,数千年来从未涨价。私底下,伙计们都说,人好像是越活越长了,这样看来,小店倒是降价了!

我始终觉得小店做的都是双赢的买卖,毕竟我已经当了八百多年的伙计了,很多事要比凡人看得稍微透彻一点儿。人生几十年,太多人都看得太重,有必要吗?人总是要一世世过的。太多人一世又一世,从来没活明白过,可还吵着寿数不够。争啊,抢啊,就是为了多挨些温吞水一样的日子,太傻!

我当然不是神仙,沾染了这商贾的浊气,我是再难位列仙班的。小店伙计换了一波波,对于出身这个问题,大家却不约而同地讳莫如深。这几十年来,是小野跟我两个人一班,我冷眼看了十年,他应该是得了天地造化的活物,但具体品种,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

鬼婆正泣不成声地说:我要找我那狠心的媳妇讨债,我死了没什么,可她还在祸害我们家小宝!我死不瞑目啊!

我连忙打开电脑,把大娘临死前那段视频调了出来——别奇怪,尘世进步了,我们也跟着得好处。有了电脑,谁还成天耗费法力开天目看东西呢!

镜头穿过黑暗的楼道,一扇朱漆剥落的木门出现在我眼前。我忍不住赞叹,上面雇的这个摄像师傅,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等等,现在还有人用木头门吗?我不放心地确认了一下:时间确实没错!

只见镜头穿过那木头门,一个破败的两居室呈现在我眼前,虽然整洁,但实在寒酸得不像样。一个精瘦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喝酒。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端着一盘花生米从厨房走了出来,摆在男人面前。男人尝了尝花生米,呸地一口吐在地上:又tm炸糊了!猪都没你这么蠢的!就这么点花生米了,你让我吃什么?啊?

他越说越气,一扬手,碟子碎成几片,花生米撒了一地。女人赶紧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正在这时,有人咚咚咚敲着门。

女人打开门,正是那个来讨债的鬼婆站在门口。鬼婆一看满地的碎片,顿时冲女人吼了起来,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不像刚才那样虚弱。她说:李小兰!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你还敢在家摔东西!

女人面无表情,她说:是你儿子摔的。说完继续扫地。

鬼婆就看向男人,说:小宝,怎么不顺心了?有啥事跟妈说说!

男人看也不看鬼婆:你们烦不烦?

鬼婆像没听见一样,凑到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她献宝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

不待她说话,男人一把抢过去,撕开信封,数着里面的钱。数完,眼睛一瞪:怎么少了两百?

鬼婆心虚地说:上个月跑水,跑了六十三块钱的水费,修管子花了一百三十块。

男人说:你tm废物啊!天天待在家里还能让跑了水?嗯?加起来还少了七块?钱呢?

鬼婆就从包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纸袋,打开里面是一根夹着各种馅料的糖葫芦。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我路过街上,看人家都在排队,就给你也买了一根,没想到这么贵!

男人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然后又是呸一声。他把糖葫芦摔得老远,说:这么黏,你想粘掉老子的牙?告诉你,老子早tm长大了!还吃个屁的糖葫芦!七块,都够打两斤酒了!净tm乱花钱!

他说着又开始喝酒,不再理家里的另外两个人。女人扫干净了地,跑到厨房躲了起来。鬼婆弯腰撅腚,好不容易在沙发下面找到了那串糖葫芦。她拿着糖葫芦出了门,看到门关上了,就心疼地吹掉上面的灰,张大嘴狠狠咬下了一颗山楂。

下一秒,她就好像噎住了,咳了半天咳不出来,口中鲜血直喷,突然就开始在地上翻滚。紧接着一脚踩空,咕噜噜滚到了楼梯下面。男人半天才听到动静,他拉开门,四顾一圈,终于看到躺在楼梯下糊了一身血的鬼婆。他飞奔过去: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又扯着嗓子喊:李小兰!快出来!

李小兰慢悠悠走了出来。男人说:还愣着干嘛!快拿我手机打啊!

李小兰说:哦!又慢悠悠往回走。

男人三步两步赶上她,把她往旁边一推:你逛街呢!现在还不赶紧!我妈死了,她退休金就没了,咱俩吃啥?啊?

又是一个不孝子!我看得实在无聊,就点开快进。只见一堆人抬着担架,闹哄哄接走了鬼婆。然后就是停尸房、灵堂。儿子哭得无比凄惨。

我问那鬼婆,你是自己吃糖葫芦噎死的,怎么要怪你媳妇呢?

鬼婆说:我是被碎瓷片划破喉咙死的。糖葫芦粘住了瓷片。我那媳妇没有把沙发底下的碎盘子渣扫干净!她肯定是故意的!

我再打量鬼婆,就刻意收着眼底的厌恶。然而,没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道理,我还是登了她的本命簿。我对她说:掷骰子的规矩你也懂吧,咱这十年寿数,不管你掷没掷到红色,都是不退的。

——这也许就是很多人把我们这个小店叫做黑店的原因吧,我们那骰子跟天下的所有骰子一样,都是六面,可只有一面是红色,其余五面都是黑色。只有掷到红色,我们才能帮客人讨债或者还债。掷到黑色,客人的寿数就白白归了小店。

鬼婆却坚决得很:我那媳妇不能生育,害了我儿子,还害得我们家绝了后!我要她——死!说着,她就抓起了骰子,摇了半天,掷在碗里。

我跟她都定睛看着,骰子乱转了半天,停了——红色向上。

要人命这种债,是很难掷到红色的,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百分之一的几率都不到。真掷到了红色,小店这生意就要赔本了!这鬼婆运气当真没得说!没办法,我只好问清李小兰的生辰,写了符,化掉,然后让那婆子在小店后面的客房暂住三天,等事情办好了,让她看结果。

三天后——此处的三天就是凡间的三月——我跟鬼婆一起看结果。输入她媳妇的名字后,只见李小兰正在布置一间简陋的房子,用力地抖着床单。鬼婆瞪大了眼睛,我也一样。一查,才发现李小兰竟然已经跟她的儿子离了婚。我强压着心头的快意,告诉她:离婚了,她跟你们家的血线就断了,你发愿也就伤不到她了!

鬼婆急了:她居然敢离婚!当初可给了她家十万块彩礼!又问: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死?

我说:除非把血线接起来。比如让她跟你儿子复婚,或者她们家别的人再跟你们家结亲!

唉!我好后悔自己多了这句嘴!鬼婆听了,两眼放出光来:我还有个女儿,把她嫁给李小兰的哥哥,是不是就能把血线接起来了?

我从电脑上把资料调出来一看,她果然有个女儿!说话间,鬼婆已经又拿着骰子摇了起来。我按住她的手:大娘,你可想清楚,你这一掷,又要十年的寿数!

鬼婆说:我知道!我就是拼得来生短寿,也不能让李小兰好过!你不知道,我那儿子以前多乖,自从娶了这个丧门星,整个人都变了!

我只好放开她的手。鬼婆一掷,居然又是红的!

我只得又画起符来。

三天后,我跟鬼婆继续看结果。这一看,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原来我写的“喜结良缘”,被具体办事的家伙发挥成了“强奸怀孕,不得不嫁”!我打电话过去骂那办事的人,可他委屈地说:李小兰的哥哥是个花傻子,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把他们俩牵在一起了!

再一看,这鬼婆的女儿,这个名叫青青的女孩心高气傲,得知由于身体状况,孩子不能流产,就不堪受辱,已经在自己家里吊死了!

鬼婆说:青青没嫁,可是她已经跟李小兰的哥哥有了夫妻之实,是不是血线也能接起来了?

我说:不能。您以为拜天地是在拜什么?那就是告诉上面,给登记一下,没这个流程,不行!

鬼婆捶胸顿足说:这个死丫头,当初就不该生她!

见我瞪着她,鬼婆又补了一句:你不知道,这丫头死倔,初中毕业,我就让她不要读了,早点赚钱,可她硬是读到了研究生毕业!虽然读书没花我的钱,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前几年当了公务员,让她给她哥安排个工作,她居然也不帮忙!你说养这么个丫头有什么用?

我跟鬼婆说:现在青青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你要不要让她活过来?

鬼婆说:花不花我的寿数?

我说:当然要花的,还得掷骰子。但青青的死是你造成的,我觉得你该试试。

鬼婆怪叫道:她都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给的!

我偷偷看了看这些年扣下来的寿数——你知道的,做伙计的,总能揩揩油——然后对那鬼婆说:你摇到了两次红色,小店这几日有活动,可以送你一次,不要寿数,只要掷骰子就行,还不想试试吗?

好说歹说,鬼婆终于愿意试试。她把骰子拿在手里,突然问我:青青死了,这么多年她肯定攒了不少钱,是不是都归小宝了?

我想了想,应该是。可查了一下,青青居然没存款,倒有不少债务。再调出青青的大额支出记录:十三年前还清了助学贷款,八年前给哥哥出了十万的彩礼,三年前付了房子的首付,一年前买了车……现她还有几十万的车贷房贷要还。

鬼婆紧张起来:这钱跟小宝没关系吧?不会让我的小宝还吧?

我有心吓吓她:青青要是活不过来,估计只有小宝还了。

鬼婆连忙神仙菩萨乱叫一通,然后掷了骰子——又是红色。这婆子的运气,好得令人生疑!不过这次,即使不是红色,我已经打定主意使个法术让它变成红色了。

我认认真真画起符来。这次我写了一堆备注,不再让下面办事的家伙乱发挥了。

三天后,一切都尘埃落定。青青醒转过来,心里早被注入了一股仙力,不再寻死。她把李小兰的哥哥告上了法庭,那花傻子被关了起来。鬼婆跟我一起看结果,她说还想看看小宝的画面。顾客至上,我只好给她调视频。

还是那个破败的两居室,没了女主人,好像没了灵魂,到处都是乱七八糟。镜头一路晃进了洗手间,只见那个小宝倒栽葱一样栽在马桶里。

鬼婆一声尖叫:我的小宝!他……这是死了?

小宝好像听见了一样,从马桶里挣扎出来,脸上还挂着呕吐物。可他也不在意,跌跌撞撞跑到客厅,往沙发上一扑。不一会儿,就开始打鼾了。

鬼婆早已哭成了泪人:我的小宝!你这个样子妈妈怎么能放心?妈妈还不如带你走!

我灵机一动,把骰子递给婆子:快掷吧!

鬼婆连忙往后躲:我刚就是随便说说!

我指着香火:在这里每句话都不能只是说说的,你的寿数已经扣了,快掷骰子吧!

鬼婆哆哆嗦嗦地拿着骰子,让黑色向上,轻轻放在了碗里。可骰子一跳,又跳到了红色!

鬼婆一下子晕了过去,被我拖回了后面休息。

小野跑过来拉住我说:最近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是说骰子?

他说:我这儿三个客户,每个掷出来都是红的!

我说:不会吧!

他就伸手连掷了十次——每次都是红色向上!

我拿起骰子仔仔细细观察。看了半天并没有异样,又焚香净手请天目。往那骰子中间一看,天哪,铅芯全都跑到了红色正对着的黑色那面,怪不得每次都是红色!我赶紧发功,把铅芯移回中间。刚收了功,那鬼婆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她说:我不要小宝死,我要让他复活!快,让我掷骰子!

我不禁一个寒噤——她已经掷了四次骰子,花掉了来生的四十年阳寿!我说:大娘,我先查查你还有没有十年阳寿可以用了!

一查,正好还有十年!我也没告诉她,就把骰子碗递给了她。

鬼婆又开始掷骰子,她犹豫了半天,闭上眼睛使劲摇,骰子转了好久才停下来——黑的。

鬼婆一声怪叫,正要晕过去,两位相熟的官差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们说:你这孤魂野鬼,以为不喝孟婆汤,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投胎的时辰到了!走走走!再晚我们兄弟俩就要被扣工资了!说着就穿了婆子的琵琶骨,拖着她走了。

我连忙打开电脑,想看看这鬼婆投了个什么人家。可画面却是青青挺着大肚子在上楼。一个吹着口哨的小青年从楼上下来,一下把她撞到了。小医院,直接送进了产房。

大夫们飞快地准备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助产士拎着一个不足月的死婴,丢进了垃圾桶。

大夫安慰青青:这胎虽然没活,可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青青说:那个……孽障死了吗?太好了!

一产房的人都安静了。

青青突然笑了起来。

#2.点石成金大才子

你问我吴犀东的事儿啊?嘿!你还真找对人了!上班,我跟他对桌坐了小三十年;下班,我俩一直是邻居,从一个大杂院儿到上下楼,再到住对门儿,越住越近。他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年,是八四年吧?反正是吴犀东大学毕业,刚分到我们宣传部的时候,大伙儿就已经管他叫大才子了。不是私底下偷偷叫,而是当面叫,从部长到搞卫生的王姐,大家都这么叫。半是恭维半是嫉妒吧。吴才子那时候是很有名的。他是个诗人,你知道吧?那个年代,诗人就像现在的小鲜肉一样,是抢手货。

他的诗啊?我没读过。我这人对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感兴趣。不过,他出过一本诗集,发行量还挺大的,你没事儿去旧书摊淘淘,指不定能碰上!他后来也没再写诗了,主要是环境变了嘛!没人看,写它干什么啊?我觉得吧,都说诗人清高,其实暗地里也有那么个沽名钓誉的意思。不然,你写出来藏抽屉里自己没事儿拿出来陶醉一下不就行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发表?

真的,这不是我中伤他。吴犀东后来娶上了一枝花,起因就是他那本诗集。一枝花是谁?哦,是个姑娘,我们给她起的外号,大名叫伊志华——志气的志,中华的华,你念快点儿感觉一下——也难怪你不知道她,她现在早就肥得不能看了,上次我在菜市场见到她,那裤腰得有七八尺,一走路全身乱颤!不过,年轻的时候,不夸张地说,她可以我们小半个城里男人们的梦中情人。现在那些整容明星啊,不化妆不敢见人,她可是纯天然的,根本不用描眉画眼!

继续说啊,吴才子跑去看电影,正好旁边坐的就是一枝花。他一看,一枝花腿上正放着他的诗集,下面还垫着手绢儿。他就拿过去,从胸口掏出钢笔,在扉页——扉页你知道吧,哦,知道就好——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又还给她。这个一枝花开始愤怒地盯着他,等读了他写的那几行字,态度一下就变了,笑得四个酒窝都出来了——对,她长了四个酒窝,脸上这儿两个,嘴角还有两个。你想啊,一个活生生的诗人,给她签了名,给她写了诗,那是多大的光荣啊?反正等他们看完电影,已经是手拉着手出来的了!

吴犀东长得怎么样?他啊,不好看,高、瘦,还有点儿龅牙。不过,这小子真是有才。记得有次是哪个副省长要作报告,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上台,稿子让我们郑副处长给整丢了——对,就是姓郑,是副处长,我们那时候的处长倒姓付,有意思吧,大家都不敢叫,只能含糊地都叫头儿,还是吴犀东开的头,管郑副处长就叫郑副处长,然后管付处长叫处长,大家才叫开了!

继续说啊,诶,我想起来了,是卢副省长,管文教卫生的,他马上要上台讲话,稿子丢了,我们这个郑副处长就让小吴现写一份出来。当然有些整他的意思,你也知道,小吴这么叫,专门强调老郑是副处长,谁能高兴啊?可是,这一整,偏偏让他出了名!他听这之前写稿子的刘干事把几点一说,就唰唰唰开始写,正好赶在卢副省长上去的前一秒,把稿子递到他手里了。那次卢副省长的讲话,平均一分钟让人笑一次,掌声就没断过!真是又文采飞扬,又接地气儿!后来我们就传着看那稿子,你不得不说,这小吴真是心细,他知道这个卢副省长是个老革命,文化不高,稿子里面好多字都给用同音的字标出了读音,里面穿插的那堆笑料,也都是就卢副省长讲出来才好笑那种。

小吴没两天就被借调走了,我们都说他要提干了,你也知道那时候提干的流程,总要先借调一段时间,用用再说。可是,不到两个月,他自己回来了,说是卢副省长要让他出去学习两年,他不想去。我们都想,这小子是不是傻了?结果人家还真不是,人家要结婚了!

让我先说说点石成金的事儿?好!那时候是传得挺邪乎的!据他自己说,是跟个气功大师学的,可是学了没多久,那个大师就跑去云游四方了,所以他的功力,只能十年点一块儿。一枝花最后死心塌地能嫁给他,他这一手绝活儿也是功不可没。

怎么点?我就见过一次,还是在他们家,他给一枝花表演。先让她找块石头,一枝花就吭哧吭哧搬来一块压酸菜缸的大石头。小吴说太大,让她换。换了七八次,一直换到火柴盒那么大,小吴才说,行了。然后把石头放在桌子上,红布盖住,开始发功。得一两个小时吧,然后就开始流汗,大汗淋漓。突然他大喝一声,把红布揭开,我们一看,石头果真变成了闪闪发光一块金砖!一枝花拿起来咬了咬——软的,是真的!那金砖得有几百克,可是一大笔钱了!小吴把金砖给了一枝花,护送着她拿回家去。我们这些人也就一哄而散。

——怎么样?琢磨出来了没有?还没有?那咱们待会儿再说!

小吴跟一枝花也就谈了不到一年吧,就要结婚了。我那时候还劝他,出去学习这种机会,一辈子说不定就一次,可他不听。后来我们知道了,为啥着急结婚——兜不住底儿了,办婚礼的时候,一枝花的肚子大得谁都能看出来了!不过还是掩盖不了他们两个人般配,郎才女貌,唉,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我还记得,过来敬酒,一枝花敬的是白开水,还端错了,端给我了!不过我这人厚道,什么也没说。

那次,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小吴的妈。他爸没了我们是知道的,他们家原来运动的时候,成分不好,他爸脸皮又薄,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楼。可他妈还活着,连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那个成天裹着头巾、戴着口罩的老太太是他们家的什么乡下亲戚。从他们家搬到这个大杂院,老太太平常就买菜出门,出去会拉也都低着头顺墙根走。老太太据说是运动的时候让人毁了容,可小吴还是把她请到台上,和一枝花给她敬酒,老太太就哭了,喝了。

婚礼当天晚上,我都睡着了,小吴来敲我的门,说让我搭把手。他妈不行了,医院送。我就把三轮车推出来,他扶着他妈,跟着后面一路小跑。医院,人就走了。你说这老太太,真不会挑日子,弄得多不吉利啊!后来他们两口子就总吵架。我老婆开始说是让老太太冲着了,后来听了几个月,知道了:是因为没钱。一枝花想要的东西太多,除了嫁给诗人的荣耀,她还想要自行车、要新衣服、要收音机、要梅花牌手表。可是小吴工资就那么点儿,她在百货大楼站柜台,工资更低,所以她什么也买不起。那块金砖,一枝花的父母给扣下了,说是要给她压箱底儿。我老婆大声说:没见过压箱底儿放在娘家压着的!我就赶紧捂她的嘴。

不信啊,那时候条件是真不好。像我老婆,那么能精打细算的一个人,我们家一个月能吃上两三次肉就算不错了!什么肉?反正我老婆买的都是大肥肉,有时候还是板油。你不知道吧?肥肉比瘦肉轻!又能熬油,还有油渣儿可以夹饼子,下粥!哎呀那个香啊!可一枝花不吃肥肉,她宁可每月只吃一次肉,也要吃瘦肉。

后来,就生了个儿子,叫吴睿,结婚不到半年吧,就生了。闲话当然有,可人家都结了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小睿这孩子,其实是个好孩子,就是从小有点儿不合群,爱自己琢磨事儿。三岁多了,才会说话。那时候以为是病,小吴两口子到处跑着治。沈阳、北京、上海都去了,三天两头请假。那时候正评职称,就把他落下了。等他儿子终于会开口说话了,他已经变成了我们办公室唯一一个没职称的人。那个欣赏他的卢副省长,也退下来了,他这辈子,想走仕途,已经赶不上趟了!

他自己也知道,平常上班,就没什么心气儿了,等下了班,倒是干劲十足地给人运蜂窝煤。他个子大,虽然瘦,力气还是有的。那时候,老郑已经扶了正,有次在街上看到他光着膀子蹬车,就很不高兴,后来开大会,点名批评他。

本来这拉蜂窝煤的活儿,还是我给他介绍的。这小吴还是义气着呢,没把我供出去。其实吧,这活儿挺赚钱的,要不是我拉不下去那个面子,我也想去干。自从他开始拉蜂窝煤,一枝花跟他吵架的次数明显少了,穿新衣服出来晃的次数明显多了。那时候她就有点发福的趋势了,她有个坏毛病,一天到晚,包里、手里零嘴儿就没断过。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是特别胖,用丰满来形容还勉强可以。

老郑批评小吴以后,这个活儿就黄了。不过,他路子多,不久又开始给人当枪手。枪手你知道吧,就是帮人写文章,不署自己的名字。他当枪手的这个人我知道,都是一个系统的嘛!这孙子姓常,后来混到省委里面当秘书去了,前年贪污给枪毙了。这孙子忒不厚道了,他不但让小吴给他捉刀,还在评职称的时候,卡了他一下。小吴到处打听,打听出来是姓常的动了手脚,还不相信。找到这孙子,他说,我是为了你好,让你再好好锻炼一下。

小吴又被耽误了一级职称,这样他就比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都低了两级!那时候小吴气不过,真是想跟姓常的同归于尽。星期天下午,我们一家人从公园回来,看到他在院子里写大字报,已经写了厚厚一摞,上面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意思。我抢过来就撕。小吴血红着双眼,要跟我拼命。我说,为了这么个人渣,丢了工作,你划得来吗?

一枝花跑出来,问:怎么我们家小吴也会丢了工作?

我说:弟妹啊,你不知道啊?我们头儿看小吴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正愁没得找茬儿呢,你说他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一枝花听了,就跟我一起撕那些大字报,全撕的粉碎。小吴一声不响回了屋,再没出来。

过了几天,就是小睿的十岁生日。那天,他们两口子吵得要离婚。我老婆听了半天,听出来了,原来一枝花一直记着小吴点石成金的事儿呢,她已经在商场试穿好了一件貂皮大衣,就等小吴的金子了。可是小吴说,这点石成金会影响他的运气。他这十年一直倒霉,就是例证。一枝花哭得惊天动地,小吴就是不松口,他第一次摔了门。

那天以后小吴就消失了一年多,我知道他是办了停薪留职,跑到广州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看上去真像个大老板了。一枝花又一次笑得四个酒窝都露出来了,她穿着貂皮大衣,一天要在院子里晃几十趟,我老婆在屋里气得咬牙切齿,找着茬儿跟我吵架。我请他喝酒,想跟他学学下海的路子,他就说了,可我一听,他的路子,我还真走不了。

他到了广州,开始给人当苦力,在码头扛大包。可他毕竟是个书生,这种活儿干了没几天,就累坏了腰。他躺在工棚里养伤,一边写他的歪诗。没想到被路过的一个包工头听到了,包工头就给他找了个活儿——帮自己写情诗追一个文学女青年。他替包工头写了一百多首情诗,终于把那个女孩子追到了。包工头给了他五万块钱,他就回来了。

这五万块他们家也没花多久,主要是一枝花太能作了。我是有指标上单元楼的,可小吴职称低,没分到指标。据说给老郑送了一万块,才跟我们一起上的新楼,住在了我们家楼上的顶楼。

顶楼,肯定热啊。又是装房子、又是安空调,家具还买的全红木。等尘埃落定,一枝花终于发现,她连用空调的电费都交不起了。那个夏天,天干物燥,我和老婆半夜经常被楼上的吵架摔东西声惊醒。

这一吵就吵到了小睿上大学。我们都觉得这孩子是考不上大学的。小吴天天给他辅导功课,成绩也不见起色。但是,这孩子继承了小吴的身高,又继承了一枝花娘家的基因,长得又高又壮。他就练了体育,打篮球。最终,靠着特长,小睿考上了体育大学。

别着急,我马上就又要说到点石成金了。小睿要去上学,可是没有学费。一枝花回娘家,要她压箱底的那块金砖,可她妈说,早给她弟弟结婚用了!一枝花就买了农药回家,摆在桌上。小吴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发誓,一定再点一次石头。那次围观的人也挺多,其实流程跟第一次没什么两样。就是他发功的时候,说人多气场有干扰,让我们所有人都出去。我们就在外面等,屋里咣咣铛铛一阵,许久,他脱力一般说,好了!我们就涌进去,一枝花一把掀开红布,一块亮闪闪的金砖,就躺在那儿。从那以后,就传得很神。也不知道谁造谣,说他是三茅君显神亲传的弟子。最后连北京都来了人,调查了好久,无果而终。

唉,后来啊,一枝花那事就让他发现了呗。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但谁也不敢告诉他。他回来上班以后,老郑不久就调走了,刘副处转了正。这老刘就是当年弄丢演讲稿的刘干事。这刘干事啊,也是个业余诗人。文人相轻,你也知道,他就盯着小吴往死里整。小吴早下班一分钟,他就敢记一整天旷工,把个小吴整得要得神经病了。

一枝花呢,自从形象不佳,被百货大楼裁掉以后,就待在家里。开始还找些零散活儿干,后来人越来越胖,大夫说她三高,小吴就让她去减肥,她呢,就天天跑到一个健身房去瞎混。一来二去,肥没减下去,倒跟她的教练小史好上了。开始还是偷偷摸摸的,后来大白天也把那教练往家里带。那时候,已经又上了新楼,我们两家住了对门。我老婆也下了岗,她最大的爱好变成了整天盯着猫眼,看那个“施瓦辛格”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还拿小本子记。

我其实怀疑,是我老婆传的闲话,可是我不敢说。

那天是个星期天,也是小吴的五十岁生日,其实他已经不过生日很多年了。他一定要吃一枝花亲手做的一种什么糯米糕,一枝花说,那里面的原料,买齐了得跑大半个城,可小吴那次特别坚持,一定让她去。这一枝花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觉得愧对小吴,反正就去了。

到了中午,我老婆说,感觉对门煤气漏了。我一闻,好像就是。我们就猛敲门,好像没人。早上也没见到小吴出门,我们怕他给打死在里面了,就打。

门一打开,好大的煤气味儿。我冲进去开窗子,就看见小吴躺在床上,脸色粉扑扑的,整个人早僵硬了。再一看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我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

爱妻小华:

今生你我缘尽于此。你与小史既然彼此相爱,我愿成全你们。这许多年,我只有一件事骗过你,那就是我并不能点石成金。我爷爷当年留下了三块金砖,我已经给了你两块,这最后一块,我一直放在妈妈的骨灰罐里。不过,刚刚已经进了我的肚子。你要拿它,就剖开我的肚子,顺便看看我那颗爱你一生一世的真心,到底长什么样。

夫犀东绝笔。

我想了几秒,就把那张纸揣进了自己的裤兜。

后来,我也没给一枝花看,一则我觉得她不配,二则,我想让小吴留个全尸。可是,我没想到,火化的时候,那金子还是让人发现了。所以大家才越传越邪乎。

你问一枝花现在怎么样了?小吴死了,那个施瓦辛格没来,可他老婆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居然有老婆!他老婆就跟一枝花打了一架,不分胜负。那个小史就再没出现过。

再后来,就真没有后来了。

#3.无妄之灾

人倒起霉来真是没地方去讲理!年初,我去听德宏大师讲经,他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整年流年不利,容易惹上无妄之灾。我当时就心惊肉跳,赶紧问怎么化解。大师沉吟了半天,大笔一挥,给我写了一副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确实这么做了。这几个字被我裱了个大框子挂在办公室里,一天要看上几百遍。可是,我不找事儿,也架不住事儿找我啊!

刚过了年,老婆就跟我闹离婚,说我太忙根本不关心她,我又是赔情又是道歉,生意全交给副手大刘,带着老婆跑了大半个欧洲散心,又是游山玩水,又是看秀买衣服,逛街逛到我腿软,她才回心转意。

接着小欣又突然跑了回来,说美国那个学校不好,水土不服,死活不念了。你说这孩子那点成绩,怎么上的top10,她自己不知道吗?一天到晚地闹,非要去欧洲学艺术。再看看她选的那几个学校,都是根本不认赞助费的主儿,没有真材实料,这孩子考一百年也考不上,还不听劝,这不,都在家里闲待了几个月了,唉!

过了几天,大刘居然把我最大的财神爷、合作了十几年的张大嘴惹毛了。这老张这么多年,就是价格上计较了些,我早嘱咐过大刘底价,让他慢慢磨。可是这小子说话太直太硬,一口上来就是底价,然后一分不让,硬是把人家气跑了。我不得不又摆酒又赔罪,陪着打球又打牌,一直输到老张满意为止,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把他哄回来。

再紧接着,我们家有套房子被偷了。虽然没人住,也没丢太贵重的东西,可一开门一地狼藉,也让人心里很有些疙疙瘩瘩。

这么多事儿,就没有一件我能高高挂起的!眼下,我正在这套被偷的房子里。我后悔不迭,为什么没给这老房子装个防盗门呢!这还是我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分的房子,虽然早闲置了,可是感情还在。这套房子见证了我和老婆的新婚之夜,小欣的出生和成长,太多太多的过往。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偷这房子的小偷,一定是个顶缺德的小偷。他的原则就是:带不走的统统破坏掉。就连我和老婆的婚纱照,都被摔碎,再撕成了两半。太不吉利了!

我不想声张这事,也不想让老婆知道,只好叫了个家政来清理,可是,约定时间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人还是没来!

门口终于有动静了。我从猫眼看去,一个瘦瘦的男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找对门那家的。这对门住的早不是我一个以前教研组的赵老师了。听说赵老师的老年痴呆严重了以后,他那个再婚的小媳妇就把他送进了养老院。这房子也租了出去,据说租给了祖孙俩,没想到是一对儿泼皮,小媳妇一来收房租,老太太就在地上打着滚儿哭,鼻涕眼泪乱蹭,就连警察来了也不管用。小媳妇再小,今年也五十多了,他们也没孩子,没个出头的人,等于房子让人霸占了。

我在猫眼里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了。那孩子不是在敲门,而是在撬门!他手里分明拿着一根长长的撬杠,正在使劲儿!我心里一动——一个小偷!又一动——不会就是刚偷了我这房子的小偷吧,捞到了油水,又来撞大运了!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火直冲我的头顶,我一把推开门,冲着他喊:你干啥呢!

小偷回过头,一时间我愣了一下。一张清秀的、女孩子一样白净的脸。不过,这张脸下一秒就做出穷凶极恶的表情,说:少tm管闲事儿啊!

我两步冲上前去,不到几秒的时间,就扭住了他的胳膊,毕竟我这七八年的散打不是白练的。这小偷嘴很不好,已经骂了一大嘟噜脏话。我想着找个什么东西把他绑起来,好提溜到派出所去,可是一时又找不到趁手的东西。

正分神间,突然小腹一阵剧痛,原来这小偷给了我一膝盖,正中关键部位。我倒在地上,他趁机跑了。他那撬杠落在地上,我当时也是急了,没多想就捡起来冲着他扔过去了。

我怎么能想到,那东西能正正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等我喘过气来,那小偷还趴在地上。万般无奈,我只好打了,医院去了。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事会说不清楚。小偷的妈来了,死活说我是无故伤人。警察跟着我一起跑回去找那撬杠,可是,居然已经不见了!这件事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如果像小偷的妈说的那样,她儿子只是来找他朋友玩走错了门,我无故打伤了他,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可如果像我说的那样,小偷行窃的时候被我抓个正着,那最重要的证据——撬杠不见了,也没有办法佐证我的话。这小偷虽然有打架斗殴的前科,可是没有盗窃的前科!

我被关了好几个小时,才被老周保了出来。老周是公司的法律顾问,他说:梁小军(那小偷的名字)已经醒了,但是傻了,不认人了,她妈哭得要死要活。

老婆在旁边说:听那口气有松动,就是要钱。

医院看看,老周赶紧阻止我说: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老婆又说:我已经偷偷跑去瞅了一眼,姓梁的小子靠在床上,眼睛直直地,他妈一刻不停地给他擦着口水。

我彻底傻了。老周说:现在没证据,什么都不好谈。就连防卫过当也不能成立!

老周去谈,那梁小军的妈来了个狮子大开口,要两千万。老周说,她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还说两千万对于你来说,也不多。我谈了几个小时,一点儿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我说:我一分都不会给他们。清者自清,准备打官司吧,你给我找个最好的律师团队。

老周就去了。过了两天,告诉我,请到了徐律师。我一听,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个老徐已经连着99场官司没输过了!

我以为这事儿差不多就完了,顶多是我再出个庭。过了几天,到了星期天,我就陪着小欣去吃冰淇淋,这是我们父女从小到大的一个习惯。进了店子,刚摘掉帽子,就看到好几桌人不停看我,还窃窃私语。我问有没有包厢,服务员也使劲看我,又看小欣,连答话都忘了。小欣这孩子气性大,跟她吵了起来。服务员说:你不就是个有钱老男人的小三吗?你得意什么?

小欣说:你说什么?

服务员说:你挂上的这个孙大鹏,网上早就把他翻了个底儿掉!还牛什么啊!

听到服务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惊讶极了。这家店是老店,小欣去美国之前,我们是每周来一次的,可现在已经一年多没来了,服务员都眼生得很,怎么会认识我,而且知道我的全名呢?

小欣正在一边盯着手机看,还不停翻页。突然她骂道:我X,这是哪个XX造的谣!

我第一次听这孩子说脏话,正要教育她,可是,看了她递过来的手机,我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我X!

那个帖子的题目叫《这就是中国富人的真实嘴脸:17岁少年有冤无处诉》,发帖的人叫“正义之手”。里面说,梁小军来找朋友玩,走错了门。在楼道里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小心轻轻撞了我一下,三言两语不合,就被我狠狠打倒在地,医院里已经变成了植物人。然后介绍了一下我是谁,我有多少钱。除了梁小军受伤前后的照片对比,后面还附着好几张我的照片,我家、我的几个车牌号都曝光了!

下面的最热门回帖里,有个叫“内幕都在我手里”的家伙,发了我和小欣的好几张合照,说我养着好多小三,这是被人拍到的一个。照片都是一年前小欣去上学之前,我们在迪斯尼拍的。我一直很注意保护小欣的隐私,虽然我上过几次杂志,可是老婆和小欣的照片,从来没有人拍到过。公司里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我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那帖子已经有了三十多万的点击量,下面的评论有几千条,没有一条不是在痛骂我、诅咒我。

冰淇淋也不吃了,我把小欣送回家,径直去找了徐律师。我一进门,徐律师背着个包,看样子正要出门。他迎上来说:孙总,我正要去找您公司的周主任!您来了,我就直接跟您说吧!那个……咳咳……实在不好意思,我最近身体状态不是很好,手头的案子也太多,您这案子我实在是接不了啦!

我苦笑道:看来您也看到网上的谣言了。

徐律师说:惭愧啊!您别生气,违约金我按%赔偿给您!

我急切地说:徐律师,我不要违约金,我要您帮我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抓住了小偷,这是见义勇为啊,再怎么不济,也是正当防卫吧?怎么就说不清了呢?

徐律师说:本来我们可以在防卫过当上面做做文章。可是现在网上民愤四起,您知道,已经有好几个例子了,网络舆情是会影响法官的判决的。您也知道我连着99个案子没输了,我都快退休了,宁可少接几个案子,也不能毁了一世清名啊!

我说:可网上那是造谣啊,把我的女儿都说成是我的小三,这也太离谱了吧!

徐律师把眼镜摘下来擦着,一边叹气说:网上的现状就是这样,网民们才不会费心费力去弄清什么事实,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窗口,要不怎么叫“键盘侠”呢?大家一起骂一个人,本来不臭的人,也就骂臭了。而且,现在网民仇富的心理越来越严重,像您这样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有原罪的,做什么都是错的。您这个情况,肯定是原告那边请了水军了。我只能建议您,也请水军。您要是没资源,跟我秘书小王联系,老周有他电话。我只能跟您说这么多了,孙总!感谢您不计较违约金的事啊,惭愧惭愧,感谢感谢!

我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坐在桌前犹豫着要不要请水军。我总觉得这件事格调有点儿低,不像个君子所为。尽管商海沉浮这么多年了,可是我怎么也是曾经为人师表过的!正犹豫间,突然一声巨响,那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题字掉了下来,框子裂了,玻璃摔得粉碎。

突然就是灵机一动,我怎么把德宏大师给忘了呢!我人生的无数关头,都是得了他的指点,才得以平安度过的!我就马上跑去找他了。

唉!没听我的话吧?大师一见我就叹气,他说:你这印堂上一团乌青,愁云难散,正是多事之秋的征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命里三个劫数,已经过了两个,看来这最后一劫来了!也罢,逃是逃不过去的,你具体说说吧!

我就说了,说到委屈的地方,声音都哽咽了。大师听完,沉默了好久。他说:马上请水军,一定要请最好的水军!同时看看,能不能让对方的水军反水!不过,如果我的推算没错,你这劫数,才刚刚开始。现在不是以静制动的时候了,要早行动,马上行动!

老周连夜就跟徐律师介绍的水军谈妥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再搜索我的名字,头条是《好人孙大鹏,我们都欠他一个道歉》。再看,我给学校捐书、给福利院送爱心、给小村子铺路的那些事,都在搜索引擎的首页。这些事儿其实也不是我干的,都是大刘张罗的。我红着脸再看评论,果然风向变了,都说我是见义勇为被冤枉了!还有帖子扒出那个小偷在学校的种种劣迹:打架斗殴、毁坏公物、泡妞喝酒。甚至还有人发了他在ktv嗑药的视频。

早上十点多,我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以前连上学带留校的那个大学里,一个自称宣传部王部长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学校希望你能捐一个图书馆。

我问:为什么?

他很不客气地说:学校培养了你,你上学的时候给你发助学贷款,还让你留校解决了工作的问题,你现在有能力了,难道不应该回报一下吗?

我说:咱们学校也不缺钱吧?不是刚把小操场那块地卖了吗?

他不搭我的话,只说:你考虑考虑吧,做人得有感恩之心。

我说:别说我不想捐,我就是想捐,也捐不起啊!

他说:我可是问过你了,你这是自找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到两个小时,老周冲进我的办公室,让我赶紧看新闻。我一看,搜索引擎头条推送是《孙大鹏事件新反转——校方发声:我们以这种人为耻》。点开,里面竟然是那个什么狗屁王部长的专访。我承认我在学校不是个标准的好学生,可是,我tm什么时候挂过科呢?还作风混乱!老子当年穷得就没个姑娘正眼看过我!最过分的是,我的辞职被说成了是开除!再看评论,里面最热门的那个说,我捐这个助那个,都是作秀。我每年捐出去的钱,还不到我那公司年收入的1%!

看完了这狗屁文章,我的右肋隐隐疼了起来。老周在一旁接电话,不停说好好好。等挂了电话,老周说,咱们这边的水军也看到这个文章了,他们说已经有了对策!不过,他们要加钱,我已经答应了。

我无力地点点头。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舆论又转向了,跟水军承诺的时间分秒不差!他们说这个时候发帖效果最好,因为大多数活跃网民不是在刷新闻等下班,就是已经在下班的地铁和公交车上。置顶的帖子名叫《七位同学真情口述——我们眼中的孙大鹏》,里面还真是我七个同班同学的采访。跟这几个人,我关系一点儿也不熟,有一个女生还是大三转系过来的,我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文章里,七个人异口同声,把我夸成了一朵花儿,还顺带骂了一通学校。下面的评论也纷纷说:原来我们真冤枉他了,水军真可恶!

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堵在右肋的那口气,好像也舒出来了。我坐在车上往家走,司机小冯开着车。遇到了一个红灯,刚停下来,突然旁边一辆车降下车窗,小冯以为他要问路,也降下了车窗。不料对面突然扔过来一大包东西,一部分砸在车窗上,还有一部分正砸在小冯脸上。我一看,蛋清蛋黄正顺着小冯的脸淌下来。这时,绿灯亮了,小冯问我:孙总,追吗?

我递给他纸巾,说:别追了!

小冯说:孙总,你是个好人,事情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

我回到家,看到老婆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她看到我,慌忙啪地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站起来说:老公,你看你这几天瘦的!我做了几个你最爱吃的菜……

我打断她:网上又说我什么了?

老婆说:老公你别看了,看了该吃不下去饭了!

我抢过笔记本,看到里面是一个视频,一个小眼睛大嘴的男孩在说话。他带着哭腔说:我就是梁小军要找的朋友,我叫魏宇。我就住在孙叔叔对门。我证明他是来找我的,他不是小偷。那天他来敲门的时候,我睡着了没听见,才会发生这样的不幸。平时我们家知道孙叔叔回来了,都是小心翼翼,因为他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打人。我对不起梁小军……

我X他妈!我一把摔了笔记本。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周。他说:咱们的水军撂挑子了!再加钱也不干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敲门声响了起来。老婆打开门,是警察。他们说因为有了新人证,我现在已经正式被起诉了。警察带走了我。

一个多月过去了。老周来看了我几次,他说已经给我请好了律师,但是胜算不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他还说,要是给对方赔偿的金额能让对方满意的话,对方愿意配合鉴定,不达到轻伤,我就不用坐牢了。

我沉默了好久,我问:他们要多少钱?

老周说:四千万。

我说:翻倍了啊!我要是不赔,会怎么样?

老周说:至少是轻伤,三年。多了就不好说了。

我说: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我宁可坐牢!

老周说:孙总,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二天,徐律师居然来找我了。他说了半天,我才弄清,原来他竟然当了那个梁小军的辩护律师!再想想他给我找的水军,我真想掐死他。我问他:姓徐的,咱们俩无冤无仇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徐律师说:得罪了,孙总。我只是想声张正义。正义在哪一方,我就在那。

我都快被他的厚颜无耻逗笑了,我说:有屁快放吧!

他说:这个案子你们基本翻不了了。我这儿还有个证据,就是你找水军的全部经过。你是想这个东西在法庭上被公布出来,还是想留住最后一点儿面子呢?

他说了好久,不得不说,每一句都敲在我心跳的鼓点上。最后,我同意了,和解。

四千万,半年的纯利。我叫来大刘,让他准备钱。大刘听我说完那天的细节,说,孙总,我觉得这事儿还有反转的余地。你说的那个撬杠,总不会平白无故就丢了。我想再查查。

我说:不用了,那个破小区,连监控都没有。这事是说不清楚了,就准备钱吧。

过了两天,大刘来了,带着个中年妇人。大刘说,他去见了德宏大师。大师掐算过,说此事还有个知情人。又推算说,这事肯定有转机。大刘查我的通话记录,查到了这人。

妇人见了我,眼神躲躲闪闪。她自我介绍说,她就是那天迟到的那个家政阿姨。她说,她捡到了那个撬杠,本来想着挺重的、又是铜的,可以卖些钱,可是没想到是个凶器。她怕担干系,就藏在了家里的床底下,现在已经交给了警察。

大刘还说,他已经帮我报了案,怀疑我那失窃案,也是梁小军干的。现在警察已经提取到痕迹,比对过了,就是他!

又过了半个多月,我被无罪释放了。

梁小军因为盗窃被判了刑,可是因为他已经痴呆了,不再追究刑事责任。魏宇作了伪证,但他没满16周岁,也找不到教唆的证据,只能作罢。

但是,我因为防卫过当,还是要负责梁小军此后每个月不菲的治疗护理费用。不过,就算他活到一百岁,我也赔不了四千万!我还是赢了!

我被放出来那天,是个星期六。第二天,我对小欣说,上次没吃成,今天爸爸再陪你去吃冰淇淋吧。

小欣却说:爸爸,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问:为什么?

小欣说:爸爸你自己看吧。

她又把手机递过来。我想起了上次的无妄之灾,战战兢兢接过手机,只见是个匿名的帖子,里面说,虽然我靠着财力硬是翻了案,但是无辜的梁小军一生都葬送在我手中了。评论里整整齐齐,一水的:小军,对不起,我们没能帮到你!

我奇怪地问:怎么还有水军?

小欣说:爸爸,这些不是水军,都是网民。

把公司的事再次托付给大刘,过了几天,我就跟老婆还有女儿飞到一个海边城市去散心了。我们在沙滩上晒太阳,暖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突然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不知道德宏大师说的“劫”,我算不算彻底渡过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女儿跑过来,在我耳边说:爸爸,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本应在疗养院里流口水的梁小军,和一个男孩在不远处嬉戏着。秀气的脸没了狠厉、也没了痴呆,显得天真无邪。他能跑、能跳,能说,也能笑。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男孩转过头来,小眼大嘴,正是魏宇。

#5.纯白真丝手绢儿

“洞房”那夜,刚把最后几个意犹未尽的宾客送走,阿玮就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说是送给我的秘密礼物。打开盒子,是一条很大的纯白真丝手绢儿。四角用同色的丝线绣着我最爱的百合花,右下角淡淡的金色丝线勾勒出花体的字母——WQ。玮和恰,正是他和我名字的缩写。

看到这东西,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手绢儿的用途,阿玮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我了。但是,直到他把这东西拿出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借口洗澡,我飞快地把自己关进了洗手间。我怕再迟一秒,眼泪就要落下来。镜子里照出一张妆容浓厚的脸,那个无声地哭花了妆的人陌生极了。这完美的一天,要是在看到那条手绢之前就落幕,该有多好。

之前的一切真的都很完美。婚纱很华丽,妆容很明媚,婚礼很盛大。司仪是本市最有名的主持人,半个城的名流都来恭贺我们这对新人。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阿玮的父亲所赐,所以依照他们家的规矩跪下来敬酒时也是真心实意的。阿玮也跪了我的父母,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真的是定下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我接下来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

亲戚朋友们都觉得我中了头彩,他们的理由我当然清楚,白富美这三个字,我勉勉强强只占了第一个。我的父母是最普通的国企退休工人,我是个化了妆勉强算清秀,不化妆就泯然众人的女孩子。毕业后我在一个清水衙门里,做着一个混日子的公务员。我承认自己胸无大志,也承认命运的眷顾让我受宠若惊。

很多人说,我是沾了近水楼台的光。其实我跟阿玮的交往,还是毕业五年后才开始的。大学时,虽然我确实是他那个实验小组唯一的女生,但整整四年,我们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这十句里面,还有九句用来是帮各种疯狂追求他的女生传话的。只有毕业前的最后一次小组作业,进度赶到很晚,锁实验室大门的时候,他问我说:怎么从来没看见你男朋友来接你?我说:我从来没有男朋友!说完我顿时面红耳赤,这种语气竟像辩白一样,我又有什么需要向他辩白的呢?

不过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早已忙着跟等在门口的、他的不知道第几任女朋友开始腻歪了。我加速几步,绕过他们,然后飞快地拔腿跑掉了。

那是我整个大学期间,最后一次见他。后来领毕业证、照相,他都没来。

再见他已经是五年以后。我有个高中同学在一个挺有名的杂志当编辑,春季特辑那一期她策划了一个访谈,想找几个普通人来谈谈情感问题。同学来找我帮忙,还说有五百元的酬劳,我就贡献了自己的照片和一段同学写好的言论。后来杂志印出来,我的照片下面写着:阿恰,27岁,从未谈过恋爱的公务员。她说:一直在等待一段完美的、一生一世的爱情,即使它姗姗来迟。

后面还有一大段莫名其妙的抒情。

其实我哪里有这么矫情?我一直没有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上学的时候,性格沉闷,颜值刚过平均线,却还有点小傲娇,看得上我的我都看不上;上班了,工作环境又闭塞,天天两点一线,更认识不了几个人。

我老脸通红,问同学,五百块不要了,能不能把我撤下来?同学一阵坏笑。她说:给你免费做了个征友启事,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几天老有人往编辑部打电话,要你的联系方式呢!

阿玮在外面轻轻地喊我,问我洗完了没有。我连忙站到花洒下面去,却忘了自己还穿着婚纱。那裙子沾了水,重重地裹在我身上,简直透不过气来了。

阿玮追我的时候,有段时间也让我很透不过气来。不过,是幸福得呼吸困难,而不是现在这种窒息感。那期杂志发行没几天,有天我下了班,看到一辆扎眼的白色路特斯停在我们单位的院子里。我瞅了一眼就继续往外走。那车门却开了,一个人钻出来,两步跑到我面前,喊我:李恰!

我仔细一看,竟是好多年没见的阿玮。他说看到了杂志,感觉我说得好有道理,想请我这个老同学吃个饭。那天很不巧是我的生日,妈妈早已做好了一大桌菜等着我回家。在同事们的围观下,我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

没想到他并不泄气,第二天接着等,我只好跟他去吃了顿饭。天哪,那饭吃得我浑身难受极了。两个人分别坐在一个超级长的桌子两侧,还有五个人在旁边奏乐。菜一道道上来,每道的香料都奇奇怪怪,但又不是一个路数。我俩说话得喊,不然就会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吃完了那顿饭,我到回家又泡了一碗面才吃饱。

后来他就改变了策略,让我挑地方吃饭。吃了几顿火锅、看了几场电影后,我对他说:你要是寻找新鲜感,那还是赶紧离我远点儿。

他说:我是真心想追求你。

我说:然后呢?你这个真心能持续多久呢?

他说:一辈子。如果你愿意,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我被他吓到的同时,也很有些窃喜和感动。

那些天,同事们对我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客气多了,笑脸也出现得频繁了。要知道我那个破单位,论资排辈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我进单位后,还没有来过新人。所以五年了,我依然是单位里辈分最小的新人。我总是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给每个人打好开水,然后扫地、擦桌子、浇花,这些,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

可是,阿玮的路特斯也就等了我一个礼拜吧,有天我迟到了,发现自己的开水瓶竟然被打满了,对桌的刘大姐还丢过来一个媚眼。那以后,我的开水瓶每天都是满的。我要擦桌子,就有人抢去抹布;我要扫地,就有人夺过扫帚。

吃遍了全城的火锅店,看完了那个夏天所有的大片后,阿玮跟着我见了爸爸妈妈。他表现得那么得体、那么大方。当然,他的车和他带来的那一大堆礼物也给他增色不少。

见他的父母,也没有发生什么我料想中不愉快的事。他的父母并没有为难我,也根本没有反对我们的事。坐在他们家那个超级大的客厅里,我突然对自己生出了信心。我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有着稳定工作。性格用阿玮的话说叫“沉静温婉”,长相虽说算不上倾城倾国,可是化化妆,中等偏上还是有的。这样一想,我就有了一种势均力敌的底气。

阿玮从来没有动手动脚那些小动作,这也是我对他的好感越来越强烈的原因之一。我们当然也拉手,但都是大大方方,没有什么情欲的暗示在里面。他的嘴唇只在我的脸颊和额头上停留过。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因为被小心翼翼对待而生出的矜持。

谈恋爱时,阿玮旁敲侧击问过我好几次,反复确认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我想到了阿庆,但是没有告诉他。阿庆也是我大学一个小组的同学,这个人堪称中庸的代表——相貌平平、家境平平、成绩平平。

阿庆曾追求我四年之久。不过,他的“追求”让我很是心生反感。他进行得太秘密了,实验室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会马上凑过来说话。只要有第三个人在,他永远目不斜视,就算我跟他说话,他也很冷淡。我当时很是费解,把这个情况跟几个舍友一说,恋爱经验最丰富的阿美说:赶紧让他滚得远远的,他就是觉得追你很没面子。人渣!

一针见血。从那时起,我赌气似的再没理过阿庆。不过,也就是从那时起,深深的自卑偷偷刻进了我的心里。原来我在阿庆那样的男生心里,都是不堪大大方方追求的。不理阿庆之后,他倒殷勤了许多,开始写信。大学四年,他给我写了一百多封信。

这就是我唯一的一段跟爱情沾边的经历吧,我总结了一下,这段让我整个大学时光阴霾不散的往事,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在更客观地认识自己的同时,也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欲擒故纵。

所以对付阿玮,我只有这一招。可是,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慢慢地我就忘记了套路。阿玮太完美了,我的每个小心思他都能猜得又快又准。我当然知道这是经验的结果,可我不但没有反感,还很有一种偷摘了别人果园里最甜那颗果子的小庆幸。经过那么多女孩子的调教,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完全是最佳男友的标准教程。

阿玮只有一点让我心生反感——他似乎有点处女情结。我觉得很可笑,大学四年,他走马灯似的换女朋友,无数次我看到他搂着不同的女孩子在学校那个宾馆里进进出出。我的想法当然很幼稚,可我还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是没有资格提这种要求的。我们一起看古装老电影,里面有个桥段,就是新婚之夜,男主把一块雪白的手绢铺在床上,第二天,拿着个太阳旗去给父母过目。当时阿玮说,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也这么来一下吧,多美好啊!我以为这又是他众多真真假假的玩笑之一,那还是第一次听他提到结婚,我压抑着自己的心跳,顺着他的话,也开玩笑说:好啊!到时候,手绢儿上一定把咱俩的名字绣上去啊!

过了没几天,他就求婚了。那时我就突然有点犹豫,只是没想清楚这莫名的犹豫来自何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处女,我这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不是充分必要条件。

我很快嫁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父母的压力。他们对于这个完全超出期望值的女婿简直是百分之二百的满意。阿玮父母早把家里一套市中心的复式收拾出来,作为我们的婚房。阿玮给我添了无数衣服,像我家里的卧室那么大的衣帽间,已经基本装满了。

我站在花洒底下,洗了半天,才发现把沐浴露当做了洗发水。阿玮又喊了我一次。今晚我是逃不过去的,我只好飞快地冲干净泡沫,胡乱擦了一下,再胡乱裹了件浴袍就出去了。一眼就看见,那手绢已经被铺在了床上。大红的喜被上,那一方纯白显得无比刺眼。我,一个新时代的女性,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真要跟他上演这一幕了吗?万一这东西被他拿去给人展览,我恐怕只有含羞自尽了!

阿玮钻进了浴室,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件湿透的婚纱。水声响起来之后,我还给阿玮找着理由。也许是阿庆?早上我们给他敬酒的时候,他说:你小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对阿恰,不然我饶不了你!这话说得又暧昧又没头没脑,我就见阿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想到这里,我又咬牙切齿地恨起了阿庆。不过,我的理智还是很快纠正了自己。那手绢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如果说阿庆真的起了什么作用的话,也不过是顺手推波助澜了一把。

阿玮出来了,他奇怪地问我,怎么不吹头发。我只好拿起吹风机,胡乱地吹了一通。他就开始准备。开音乐、调灯光,擦古龙水。他还在为他完美的新婚之夜而准备着,而我却仿佛突然开启了上帝视角。

也罢。都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而我这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我也许是太贪心了。饶是这么想,躺下去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僵硬。不过好在很快,非常快,我觉得也就十几秒吧。

阿玮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安抚我。突然,我感觉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固了。再一看,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块洁白的手绢上面。我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突然间我反应过来,那手绢,居然还是洁白的。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终于阿玮去了外地,出差。婚后这半个多月,我们的生活犹如炼狱。其间各种吵、闹、摔和接下来的各种沉默冷漠和相视无言,我不想再重温了。阿玮从来没有因为那块手绢儿闹过,他闹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我知道那块手绢早已如鲠在喉。

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我上网,查资料,几天时间把世间千奇百怪的各种膜都看遍了。终于我用理工女的严谨,给这件事下了诊断:年纪越大,流血的几率就越小。而我,已经二十八岁了。

阿玮走了两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慢慢地,我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我一天洗好几个澡,可还是奇痒难耐。阿美听我说了,医院。我跟这个上铺的同学还是在婚宴过后重新联系上的。她斩钉截铁地说了半天,终于我明白过来,这不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而是我可能真的病了。医院,上了检查床。大夫是个老太太,她惊讶地说:你不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吗?

我说:是的,我结婚一个多月了。

老太太说:怪了!

她仔仔细细地盘问我和阿玮新婚之夜的每个细节,我不想说,可经不住她的循循善诱,还是说了。老太太琢磨了半天,最后说:从生理上来讲,你的处女膜组织还是完好的。这个肥厚、坚韧的情况,临床上也是经常遇到的。不过,你肯定得了性传播方面的疾病,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病灶!

我一咕噜从检查床上爬起来。我还是处女,我得了性病!

拿到诊断书,我就拍下来给阿玮发过去了,还发过去三个字:离婚吧!

阿玮是当晚凌晨三点多回来的。一进门,一身酒气,抱着我痛哭流涕。说了一千万遍他错了,跪在那儿怎么都拉不起来。

第二天一早,医院做激光治疗。他坦诚这病是他的最后一任女友给他留下的“礼物”,他以为早已治好了,没想到却传染了我。他万般小心,他柔情蜜意。

我原本想着病好了就离婚,可是,突然又很贪恋他对我的好。过了几个月,我的病好了。那天,他带我去住酒店,说要重新给我一个全新的新婚之夜。

进了酒店房间,一地的玫瑰花瓣。圆形的大床,上面也铺满了玫瑰花瓣。房间的音响效果非常好,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可是,阿玮揭开床盖后,那雪白的床单让我一下子兴致全无。他还是没忘了那个“太阳旗”!

这次不再是十几秒了,而是十几分钟。非常疼,疼得我都流了眼泪——后来,阿美分析说,阿玮肯定是吃了蓝色小药丸——可是这次还是没有出现太阳旗。

这以后,我们又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出现他想要的东西。最后我拖着阿玮去见了那个老太太大夫。她打量了我们半天,说,做手术吧,切开!

阿玮像是被烙铁烫到了一样跳起来,冲着大夫吼:不做!然后就拉着我跑掉了。

不久阿玮又出差了,这次走了两个多月。

他回来的那天,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可是他一口不吃,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他对我说:阿恰,对不起,我们还是离婚吧!

我问:为什么?

他说:你这种情况,让我完全没有办法放心。你即使有过再多的“经历”,依然是一张“白纸”,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判断”。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婚姻,不是我想象中的生活。对不起,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但是我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他说得那么隐晦,可是每一句我都心领神会。我说:你真可笑。

他说:求你了,阿恰,你放过我吧!

我说:你滚!

他就又走了一个多月。

我向阿美哭诉自己不幸的婚姻。阿美劝我说:这种男人让他去死吧,不过他既然说让你提条件,你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笔!反正你又不是过错方!我想要约阿美出来坐坐,她却说最近太忙没时间。可我看她的朋友圈,明明是刚辞职了!唉,看来我这个人真是相当失败,婚姻失败、友情也失败!

我跑去逛街,狠狠地刷着阿玮的卡。这还是婚后第一次,我终于体会到了怨妇们买买买的时候,那种报复的快感。那一刻,我下定决心跟阿玮死耗。拎着一大堆东西,我跑到商场里那个死贵的咖啡馆,对店员说,给我来一杯最贵的咖啡!

坐在窗边,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咖啡馆对面是个母婴用品店,很多很多幸福的夫妻在进进出出。我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过到了这一步!突然间,我看到了阿美,几个月没见,这家伙怎么胖了!以前她可是号称魔鬼身材!我正要打开窗户喊她,就看见她进了那母婴店。嗯?难道是怀孕了?没听她说过结婚了的事啊?准备先上车,再补票吗?

我的八卦之魂一时熊熊燃烧起来,我打开窗户,探出身子、伸长脖子看去。可接下来的一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阿玮!他提着一大堆东西,跟在阿美后面也进了那母婴店。

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我慌忙端起桌上热腾腾的咖啡一饮而尽。好烫,我感觉舌头都掉了皮。我冲出去,正遇到他们走出店门。两个人见到我都慌了,阿美连忙护住肚子,阿玮连忙护住阿美。真默契,我笑了笑,转身走了。

咖啡店的店员追了出来,拎着我的大包小袋。店员喊我:小姐,你的东西!我头也不回,大声说:送给你了!然后大步走远。

我收拾着东西,是时候离开了——我根本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阿玮真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手绢儿盒子。我一手举着打火机,一手打开了盒子。下一秒,我傻了——那手绢上分明印着一颗圆圆的太阳旗!我再仔细看,就看到了,这根本不是阿玮和我用过的那条手绢,因为上面的花朵是玫瑰,下面的字母是WM。

拿着手绢儿坐在地上好久,我还是没有头绪。M,应该就是阿美了。可是,这个阿美在大学时就谈过好几个男朋友,经常彻夜不归。难道她跟每一任男友都是开房坐而论道去了?

跑到好多年没回去的大学实验室,一间间找。终于有一间,只有一个陌生的老师在做实验。我拿出那手绢儿,连同一千块钱拍在他手上,让他帮我化验一下,那暗红的固体物到底是什么成分。

过了几个小时,结果出来了,是鸡血。

我把那手绢连同检测报告,一起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最显眼的地方。最后一次环视这个我曾经想要和阿玮幸福终老的地方,跟每一个我精心布置的小细节说了永别之后,我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永永远远地离开了那里。

-END-*尸人,每晚推送人性解读、暗网猎奇、奇葩毁三观、诡异事件、都市传说杀人案等,带你了解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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